夏子绡进了东宛宫后,只是走了两步,便觉得殿中很是严寒。这富丽堂皇的殿前门,难不成竟分毫作用也没起吗?
她晃了一晃眼,这才发现,殿中并未燃起炉火。
极像是暗流涌动正凶狠的境地。
叶靖山便在这尚不比殿外温暖几分的正厅,握着狼毫,不知挥笔书写这什么。
也不抬头看上她一眼,更像是忘记了她的存在一般。
“皇上可是在练字?”夏子绡终于忍不住了,侧身道。
叶靖山终于放下了笔,却没能将那墨意书香给舍掉。他只是淡淡地瞄了眼前的那张绝美容颜一眼,随后便开始慢慢地磨起了墨来。
“你来了?”
夏子绡觉得那本应是疑问的语气更像是在肯定她的到来。
“是,臣妾来了。”夏子绡回他也十分简单。
“朕才刚刚下了朝,你便来了。在以前,你可没来的这样早过。”叶靖山淡淡道,仿佛是笑了。
叶靖山虽是低着头,专注的很。可夏子绡还是感觉到了他隐隐约约是有笑意的。
”臣妾在宫中也委实是闲着无事,便想着来看看皇上在忙些什么。“夏子绡脸上漾起调皮的笑容。
叶靖山望着她那像是从二十年前偷来的笑容,不禁有些恍神,时间仿佛一下子退回到他们最初见面的那时候。
虽然仅仅是一面,夏子绡那明媚的笑早就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任是风吹雨淋,任是时间的侵蚀,也不曾模糊过半毫。
如今的夏子绡虽然早已经是大腹便便的样子,但因为有了这笑容的掩盖,显得愈发年轻起来。
倒是自己老了,早已经不是那个世无双的陌上公子了。
那么,他们之中变了的人究竟是谁呢?
许是流年易老,沧海桑田吧。
他只能错怨年华,错怨上天,除此再无他法。
子绡算来已经怀孕满满的十月了,只是那个恋着自己的母后的孩子还是迟迟地不肯出来。
难不成他也是得知了未来的日子里会有大乱,所以贪恋那一方平静的小小的世界不肯面世?
叶靖山悄悄地叹了一口气,笔锋一转,又落下了一字。
“子绡,你还是坐下吧。”叶靖山终于开了口。
“臣妾听闻皇上的翡翠手串不见了?”夏子绡没动,唤作满面焦急的情态。
“已经丢了两天了。”
“皇上怎么不早跟臣妾说,臣妾还是一早听那被翻了屋子的宫人才得知。”
“你还在养胎,朕不想扰了你。”
夏子绡顿了一顿,“可是臣妾听说,若是金影两天内找不到那手串,皇上便会要了他的命。“
“嗯,这正是朕昨天下的旨意。”
“皇上何必如此?金影罪不至此,不过是一个手串罢了。”夏子绡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异色。
叶靖山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狼毫,也不再去磨墨,就是那样直直地望着夏子绡,似乎连眨一下眼也不曾有过。
夏子绡不知为何,自己的心竟有些怦怦地跳动。
“那个手串是你那年送给朕的。”
“什么?”夏子绡没有想到,叶靖山的回答会是如此。
夏子绡这才猛然想起来自己确实曾在某一年亲手送给了叶靖山一条翡翠手串。只不过因为年份久远,自己都险些忘记了。
差些忘记了这些年来仅存的一丝柔情蜜意。
她还记得,叶靖山在接过那条手串时候脸上的表情,惊讶欢喜,那时候紧紧地镌在了夏子绡那颗有些空洞的心上。
现在却也淡了。
“你不记得了?”叶靖山幽幽地问了出来。
夏子绡心跳的更快了,“臣妾自然记得那手串。”
“那是你送的,当时朕就说过要好好守住那手串,朕现在不想食言。”叶靖山仿佛是将自己的双眼都安放在了夏子绡的身上。
”臣妾知道皇上的心意,可一条手串,却要用一个人为之陪葬。臣妾不想因为那手串,而……“
”朕明白你的意思,可朕更想找到它。“
“不如臣妾再送皇上一条如何?”
“朕不是在意那手串,只是因为那是你送给朕的,所以朕才想好好珍惜。”叶靖山终究还是转了身。
夏子绡一下子便哑口无言了,叶靖山的意思她不是不晓得。只是比起那手串情意,夏子绡她更在意的是金影的命,在意金影对自己还是有用的。
她本就是自私之人,七情六欲早就被她跑到了九霄云外,她早就不甚在意了。所以她没法赠予叶靖山以相同的回应。
“臣妾不明,那陈晟也是侍卫,可皇上为何只罚金影一人?”夏子绡兜兜转转地还是问出这一句。
若是她早能预料,恐怕她早就直言相问了。反倒惹得两个人都不痛快。
叶靖山脸上倒没什么怀疑的神色流露,只是又垂首习着字。
“陈晟前几天追捕刺客失利,朕罚他五十大板,这几天他得了真的命令正养伤呢。所以这事与他没干系。”
“原来如此。”
夏子绡像是被迷雾遮住了眼睛,她越来越分辨不清,这究竟是无意的巧合还是一个精心被人布置好的局。
只是面前的那个男人,连他的棱角,都分明是善良纯厚的。
他爱着自己,深深地,深深地,又怎么会如此呢?
她还是选择不相信。
突然,她的思绪被那不轻不重地落笔声惊起。
”子绡,朕赐给你封号如何?“
夏子绡自然觉得纳罕,“皇上,臣妾……”
”子绡,朕觉得这两个字细细念来十分动听,朕也想这样唤你,世间只有你才能衬得起这两个字。“
”哪两个字?“夏子绡也被勾起了兴致。
叶靖山举起了面前的宣纸,不多不少恰是载着两个字,“你看看,子绡。”叶靖山努了努嘴,示意夏子绡这便是那两个字。
“思,莞。“夏子绡轻轻地念了起来。
“朕早就想赐给你个封号,只是朕一直想不好到底是哪两个字才能配得上你,这事情便被拖了这么多年。”
“思莞还恰恰与我们的国名相似,这样便不会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叶靖山继续说道。
夏子绡也说不清自己此刻的感受了,就像她不清楚自己究竟对着“思莞”这两个字抱有着何种态度。
究竟是喜还是不喜呢?
她自己都没法给个答案。
叶靖山见着夏子绡久久不语,不禁问道:“子绡,你怎么不言语,怎么?是觉得这两字不好吗?”
“没有,这两字妙得很,臣妾很是喜欢。”夏子绡速速地收回了思绪,笑着道。
她最终,最终还是逼着自己说出了”喜欢“二字。
“那就好。”叶靖山点了点头,面上的表情看来十分的放松愉悦。
夏子绡的心里却有些闷闷的感觉,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情绪。
她这才猛然发现,皇上这话题扯得委实远了些,自己居然也被他扯了去。
“皇上,金影那事您要如何呢?难不成非要了他的命吗?”夏子绡再次开口道。
叶靖山的脸上却没有生出什么不耐的神情,“思莞这话说的,难道是不相信金影的能力吗?“他的话音淡淡的,像是春日清拂过脸颊的煦风,像是冬日无意间沾惹上的薄雾。
夏子绡的话立马就被这煦风,这薄雾堵住了。她反应了半天,才对“思莞”二字感到清明。原来是在唤着她自己。
“臣妾……臣妾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当时朕也是被气坏了,也没多想什么,便直接下了那道旨意。不过,朕是相信金影能找到的。”
“皇上龙体安康才是最重要的,若是因臣妾的一条手串,而惹得皇上生气,那可真是臣妾的罪了。“
叶靖山看了看满面忧色的夏子绡,半响后,才道:“思莞多虑了。”
还没等夏子绡多说一句话,叶靖山就又开了口:”思莞肚中的孩子,朕委实等了许久。“
夏子绡脸上忽然就涌起不自然的神色,身子似乎也顿了半拍,“这孩子一直赖在臣妾肚中,臣妾也实在辛劳的很。臣妾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嘴角的笑不似从前,竟有些僵硬。
“不如,不如,思莞你便找个时间……”叶靖山看起来有些为难。
“臣妾知道皇上想说些什么,只是臣妾怕……”
“罢了,朕也是不想你太过辛苦了。”
“臣妾自然晓得皇上的用意,只是臣妾还是想按着腹中胎儿的意愿来。”
“那样也好。”
二人又谈了片刻有关孩子的事情,夏子绡这才借着累了的名义退了东宛宫。
出了宫后,夏子绡觉得自己这一趟来的并没有什么用处。
究竟是自己说的笨了些,还是叶靖山嘴上的本事太过厉害了些。
夏子绡又抚了抚自己那很是赘人的肚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到未央宫的时候,夏子绡就派白霜去将秦太医请了来。自打钰儿坐上太子之后,她就没再唤过刘太医,反而是请秦太医来护胎。
秦太医匆匆赶来,“娘娘可是想好了?”
“本宫实在是累了,怕是到了时候了。”
“那好,微臣这就为娘娘开方子,娘娘只要喝上两回,小皇子便可落地了。只是……”
“罢了,你且不用说了,什么后果本宫都是晓得的。”
“是,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