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晋阳是个实诚人,酒喝的不少,说起话来牙帮都硬了,别看他小身板挺虚,喝起酒来大伙一挤兑,硬碰硬的还真猛。
客人要走,他摇晃着下了炕,说么也要送送,礼道不能少,出了堂屋来到院子,还没走上几步,就‘哇’的喷了出来,然后软软的仰跌在院子里。
醉汉们朦胧着眼睛看着喻晋阳,晃悠着指指点点的看他的笑话。
家里人赶紧跑出来几个,抬胳膊扯腿的往屋里搬,晋阳的身子还没挨着炕,就打起了呼噜。
颜轩拿了一块湿毛巾,把丈夫那污秽的脸擦干净,又换一条毛巾,折叠起来敷在晋阳的脑门上,嘴里一个劲的埋怨:“你这个人,也不是个孩子,怎么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喝成这样多遭罪呀,本来你的胃就不好,这么一遭叽,还有个好啊?嗨,真是叫人不省心。”
家里人一阵忙活,总算收拾利索了,可这些来帮忙没上桌的亲戚道里,天都晌歪了还没吃上饭,酒桌上也没撤下剩饭菜,颜轩赶紧拿出一颗大白菜,剁吧剁吧放进锅里,抓了一把粉条,又放了几片肉,把鱼头鱼尾贴在锅里的菜边上,熬了一大锅。
这些人有说有笑的吃着大锅饭菜,也不挑剔,脸上洋溢着笑意,他们知道,谁家都不富裕,能吃上这样的一顿饭,也就满足了。
过了春节,还没等到过十五,喻晋阳和杰敏就又返回了大西北,临走时,杰恒把哥哥叫到一边,陪着小心对杰敏说:“哥,你这次回去还得多催催咱爸,尽早把户口弄进城,哥,说实话,我在农村真干够了,我知道咱爸就你能说进话去,你就跟着腚后多督促两句,俺这几个说么都没用,这你是知道的,求你了哥,用心点。”
在杰恒的心里,把他这个哥看得很重,轻易不敢放肆,也可能是他爸常年工作在外,哥是长子,家里家外有些事,都是他跑前跑后打理,养成的习惯吧。
杰恒小杰敏四岁,打小撒谎刁猴的调皮,没有他哥稳重,有时他耍的那小伎俩,很快就被他哥看破。
别看杰敏平时对这兄弟挺好,小来小去的杰敏只是哈虎几句,要是杰恒捣蛋的离了格,杰敏那狠劲上来,巴掌、手脚都会招呼上身,一次收拾的叫他长记性。
不过这样的情况很少,弟兄俩从小长大,没发生过几次。
就这样,杰恒还是打小就怕他哥,他哥在家里就像半个小家长一样,说话管用,时间一长,杰恒就形成了对他哥事事有依靠的心理。
兄弟求自己的事儿,那也是杰敏朝思暮想时刻挂在心上的大事,他何尝不着急?
杰敏轻拍着杰恒的肩膀,笑着安慰道:“兄弟,这事儿不用你说,我也不敢忘,你就把心放肚里,咱爹这次找对了人,回去再跑几趟,多送些礼,进城的户口应该差不多能办成。不过,你也十八岁老大不小了,应该懂事,哥不在家你要上点心,把家操持好,别老惹咱妈生气,听见了没有?”
“知道了哥,放心吧,我也长大了,不会像小时候那么皮实,不信你问咱妈,嗨嗨。”杰恒把他哥临走前,像家长似的劝导和训诫,倒也没觉得心里不舒服,习惯了也就觉得正常了。
父子俩回到x市,当天晚上吃完饭,喻晋阳就收拾了些家乡的土特产,领着杰敏到市医院李连芳家里串门。
李主任家里生了三个男娃,当他老婆第一次见喻杰敏,就显得很热情,拉住杰敏坐下,拿出水果、核桃、毛栗子瓜子,硬往杰敏手里塞,问长问短的就没闲着。
喻晋阳把手里提的东西,往沙发前的茶几上一放,两手一搓,满脸陪笑打着哈哈说:“李主任,我这趟回家,也没给你带什么好东西,这是咱们老家的土特产,我知道,对你家来说不算什么,可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哈哈,你可别嫌少。”
“老喻,你、你这不是见外了吗?咱老哥俩还用这么客套呀,我家好烟好酒、干果、水果什么都不缺,你从老家背来这些东西也不容易,你赶紧拿回去,该送给谁就送给谁。放心吧,你家的户口,我就是头拱地也要把这事儿给你办成,拿回去拿回去,真是的。再说了,我也求你办了不少事,难不成我还要给你送礼呀?你说老喻我说的在不在理?”李连芳说的话不夸张,一个在医院干科主任的,别人巴结都来不急,要什么没有啊,还有每年的内部配供,在街面上就是有钱有票都买不到的东西,他家可不缺。
再是李主任这人,生性豪爽,不把小利放在眼里,要是有事求到,他也会毫不客气,这也可能是一种礼尚往来,有社会身份的人之间的交往吧。
不管多大的事,人家随便一说或是一个电话,就能把事儿办成,可贫民百姓就难了,穷其家里所有,手提重礼都找不到庙门。嗨,只要有人群的地方,不管是哪朝哪代,还不都是那么回事吗?
喻晋阳看李主任百般推辞,脸上有点挂不住,他站起来,把李连芳手里提的土特产夺下来,重重的又放在茶几上,装出生气的说道:“李主任,不,我今天叫你老李,你要是嫌东西少,看不进眼里一再推辞,那我现在就从你家扔出去。常说当官还不打送礼的,你要是不收我这点心意,你叫我这老脸往哪放啊?那我的户口也不用你帮忙了,真是的。”
李连芳一看喻晋阳急了,忙笑呵呵的说到:“哎哎哎,我还不知道,你老喻还是个二杆子脾气,好好,我收下。”
他说着又用商量的口气试探着问道:“老喻,我看这样吧,你呢也不要在我家坐了......”。
还没等老李说完,他老婆就生气的说:“老李,你这是怎么说话的?人家老喻大哥屁股还没坐热,你就赶人家走,哪有你这样做人的?”
老李一摆手,不耐烦的说:“我的话还没说完,你个老娘们瞎搀和个什么。”
转脸又对喻晋阳说道:“老喻我的意思是把你拿来的土特产,我再收拾两瓶茅台和五粮液,咱俩现在就送给区局的老蔡,催着把户口赶紧给办下来,这样我也完成了任务,你也放心了。不过,要是真的把户口批下来那天,你可要请我好好的吃一顿,到时你可别太小气嗷?”
喻晋阳听老李这么一说,不好意思的有点张不开口,想说什么又不知怎么说,半天才说:“李主任,这话是怎么说的,给我办事儿叫你破费,哪有这道理。”
“行啦行啦,你就别扭扭捏捏的了,赶紧收拾着走吧,再晚了怕老蔡就休息了。”李连芳说完,就进了里屋,一会儿提出一瓶茅台,一瓶五粮液。
喻杰敏一直静心地听李主任和他爹说话,俩人说现在就要到蔡政委家再提办户口的事,他高兴坏了。
看李连芳提出来两瓶名酒,心想‘乖乖,这两瓶好酒,他十天八天一天不拉的上班,也挣不出这两瓶酒钱,这李叔也太大方了,真是好人呐’。
杰敏哪知道,这也是他爹换回来的,平时李连芳叫喻晋阳帮忙买五合板、电表、做家具的木料什么的,喻晋阳都没要他的钱。
不过,李主任也的确对人热心,肯为朋友两肋插刀,是个值得交往的实在人。
喻晋阳见到蔡政委,虽然人家说的很委婉,但话里有话,最后送李主任和喻晋阳出门时,拍着晋阳的肩膀说:“老喻,你家户口这事,那要按着步骤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有老李给你惦记着,进城户口批下来,这是早晚的事,你就不要再跑了,耐着性子等着吧。”
杰敏听他爹回家这么一说,激动地在狭小的房间里手舞足蹈,好像手里已经拿到了户口的准迁证,那高兴劲儿就别提了。
他一天家嘴里哼唱着,就是在单位里干木匠活,也感觉不出累来,还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八字还没一撇,杰敏就爽的不行了。
春去冬来,转眼又到了春节,可户口还没有个着落,喻杰敏弄了个满怀希望空欢喜了一年,回山东老家过年的心思都没有。他能有好心情吗?进城都四个年头了,杰敏在城里还是个黑户。
春节回到老家,见到亲朋好友,同学邻居,问起户口进城了吗?他这面皮薄,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嘴张老大不知怎么说,说起来自己在外没做什么丢人的事,可总觉得没有脸面面对家乡父老,杰敏真不想回去呀。
大年越来越近,杰敏的心情也越来越糟,在家里和单位,他的话也少了,成天皱着眉头,对谁都爱搭不理,同事之间喝个小酒,他也不参与,好像谁欠了他八百吊钱似得。
突然有一天,木工头王云龙,在木工大院门口扯着嗓子喊道:“小喻,你的阿达(爸)来看你了,快点儿出来撒。”
喻杰敏不知出了什么事,在他基地这几年,这是他爹第二次到单位找他。
第一次是杰敏晚上在礼堂看电影,天下大雨,雨下得时间很长,他又没带雨具,着急的想回家又走不了,雨一直下到夜里十二点多,还是瓢泼大雨。
喻晋阳在家里看儿子都深夜了还不回来,急的他坐立不安,实在坐不住了,找了几个人帮他到处找儿子。只要平时杰敏经常去串门的朋友家里都找遍了,还是没找到。
实在没法,喻晋阳穿着雨衣,骑上自行车冒雨来到基地大院。
站在礼堂前厅的杰敏,隐约听到由远及近“杰敏,喻杰敏,你在哪里”的呼喊时,看到大雨中一个推着自行车,雨衣帽子掀到脑后,任凭如注的大雨倾盆而下,冒雨边走边喊‘杰敏、杰敏......’的人走了过来。
杰敏的眼睛湿润了,心头一热,眼泪夺眶而出,他冲进了雨幕,直奔他爹跑去。
到了跟前,把喻晋阳脑后的雨帽给戴上,又把他爹雨衣最上面的扣子扣上,哽咽的说道:“爹,天下这么大的雨,你身体又不好,我都这么大了,怎么能冒这么大的雨来找我呀?还是把我当小孩子似得不放心,走,爹咱快回家吧。”
“你这个孩子,净说些没用的,不是有那么句话吗‘儿走千里母担忧’,你妈不在身边,我这个当爹的能不操心吗?好啦,这么大的雨,咱赶紧回家吧”。喻晋阳体贴的说了几句,给儿子递过去一把雨伞,父子俩冒雨往家里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