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回到家,喻杰敏看着他爹那瘦弱的身子,眼泪哗的又流了下来,当时就发誓:“爹,从今往后,天上就是下刀子,我夜里十点钟以前也一定赶回家,不会叫你再替我担心了。”他是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
不知这次他爹又是为了什么大事,竟跑十几里路到老八团来找儿子。
喻杰敏心里就像揣了只小兔,‘突突’的忐忑不安。
他紧跑几步,来到院子,老远就看到喻晋阳笑呵呵的迎面走来,杰敏心放下了,看来不是什么坏事。
“来来,杰敏快来,天大的喜事。”喻晋阳推着自行车快步朝杰敏奔过来。
杰敏不知是什么事能把他爹高兴成这样子,连等儿子下班回家再说都憋不住,他心里嘀咕着‘不是....’,杰敏不敢再揣摩,怕自己失望。
喻晋阳快到儿子跟前,兴奋的压低声音说道:“杰敏,咱家的户口批下来了,年后就给办准迁证,你赶紧跟单位请好假,这几天咱俩就收拾着回山东老家,这下你可满意了吧?看把你乐的那傻样,好啦,我先走了,晚上下班早早回去,路上小心点啊。”
杰敏一听户口批下来了,他乐的直蹦,情不自禁的搂住他爹的肩膀,不知说什么好,这是杰敏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亲热的搂抱他爹,心里美滋滋的,嘴里不知是在问他爹,还是自言自语‘等待,我耐心的等了三四年,户口终于批下来了,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父子俩满怀着喜悦的心情,登上呼啸东去的列车,透过车窗,看着寒风贴着地皮刮起的飞雪,扑向一晃而过的村庄。
杰敏思绪万千,多少年的梦中等待,他这个祖辈都是庄稼人的后代,就要成为正儿八经的城里人,他能不激动吗?
遥望覆盖着晶莹白雪的茫茫层叠山脉,杰敏痴想着仰卧在雪山高峰,缓缓地滑到山脚下,心中的火热,真想把雪地融化。这时的杰敏,觉得他最幸福,是最被无所不能的主所眷顾,得意呀,得意的有点忘我,忘我的有点痴迷。
喻晋阳看着儿子,眼睛一动不动痴痴的盯着窗外,脸上挂着甜美的笑,他太知道自己儿子的秉性,遇事不慌,就是天大的馅饼砸在头上,他都会想一想‘这是真的吗’。可进城户口批了下来,真的把儿子高兴坏了,激动地临走这两天夜里,觉都好好睡不着。
这也难怪,对杰敏来说,成为城里人,是他一辈子的梦想,也是改变他人生最关键一步。
列车风驰电闪的穿过一城又一城,走过一乡又一乡,父子俩走进自家院子,看到杰恒正在低头扫院子里的雪。
今年冬天的雪大,下了一场又一场,院子里都堆不下了。
杰敏笑呵呵的紧走几步,大喊一声‘嗨’,一把抓住杰恒的肩膀,摇晃着说:“兄弟,天大的喜事,咱家的户口批下来了,哈哈哈,高兴吧?”
“哥,真的吗?”杰恒不信,转头又问喻晋阳:“爸,俺哥说的是真的吗?”
晋阳乐呵呵的点了一下头说道:“看把你高兴的,什么都不顾了,还不快把我身上的东西接下来。”
杰恒欢快的‘哎’了一声,赶紧把他爸肩上的包裹抢着抱在怀里,然后扭头朝屋里喊了起来:“妈,姐,小妹,俺爸和俺哥回来了,咱家的户口也批下来了,快出来呀。”
颜轩推开堂屋的门,杰娥和杰梅从她妈的身边挤出跑进院子,前后簇拥着把这父子俩迎进了屋。
家里人听说户口办成了,都高兴地围在喻晋阳的身边,惊喜的问这问那。
颜轩站在一旁,笑着对晋阳说:“你这人哪,村里都说你肚子里装不了二两水油,有话等不到天亮,这次倒夹了个紧,户口办成了这么大的喜事,你都憋得住,怎么也不来个信电报给报个喜?叫俺在家的这些人也高兴高兴,真是的。”
别看喻晋阳平时说话办事大大咧咧,胡天胡地的,真要碰到紧要的事,低调得很,那嘴可紧了,不把事情办个七七八八,难得从他嘴里掏出话来。
晋阳听妻子半怨半嗔的数落,咪嘴一笑:“嗨,好人难当啊,我这不是想当面告诉你,给你个惊喜,现在说不晚吧?啊?哈哈哈。”
喻晋阳说笑着两脚在地上轻跺了几下,唏嘘的喊道:“他妈的这都是什么天气这么冷,咱家今年这个冬天,我怎么感觉比大西北还冷,我这脚都冻得没知觉了,孩子他妈,赶紧往锅肚子里烧把火,杰敏,快上炕吧,包着被暖和暖和。”
杰娥听他爹招呼杰敏上炕暖和,瘪了一下嘴,舌头一伸摇了摇头,嘴里不说心里嘀咕‘俺这个爹呀,心里就有他这个大儿子,也太偏心了。’
杰敏爬上炕,看到躺在炕头上被窝里的外甥,两个白嫩小拳头伸出被外不时的挥动,把这个当大舅的杰敏,高兴地趴下身子在那粉嘟嘟的脸蛋上,重重的亲了一口,逗的小家伙‘咯咯’的笑,被窝里的小腿直蹬。
杰敏抬头,正好碰上从顶棚上栓了一根线悬挂在孩子头顶上方,有鸡蛋大小的小苹果,他一口含进嘴里,嚼吧几下咽进肚子。
颜轩一看,伸手就要去抢,赶紧喊道:“哎呀这孩子,快吐出来,脏死了,这小苹果,谁来都用手摸俩下,有的含在嘴里,逗你这外甥小峰玩儿,你怎么一点都不讲究,不管脏不脏的就往嘴里填,你想吃妈给你洗几个。”
颜轩一转身,冲着杰恒喊道:“你还站在这干么?还不快到西屋家从缸里拿几个好苹果来,看把你哥馋的,什么都等不及了。”
喻杰恒‘哎’的一声,蹦跳着跑出了屋。
喻杰娥说是结了婚,可并没有跟着丈夫去东北,一直住在娘家,把自己当成了没出嫁的喻家人,过得倒也舒心。
一家人这个春节过的很温馨,人逢喜事精神爽,喜事接连盈门到,那就更爽了。
村里的邻里邻居,亲朋好友不知怎么知道喻晋阳这一家子要搬进城,来道贺送礼,说话套近乎,给杰敏做媒的出出进进,一帮没走又来一拨。
喻家好茶好水的伺候着,忙的颜轩成天跑前跑后,叨扰的喻晋阳最后话都不愿意说了,那个累呀,满心的不耐烦,又不能挂在脸上,真是难为这两口子了。
在当时,村里要是哪家的孩子进了城,哪怕是干个临时工,都成了村里热门话题,那个羡慕啊,嫉妒啊,更别说喻晋阳全家进城了。
来串门的人,有的是来探探口风,说一大堆好话,想托关系把自己的后生也弄进城。
有的是来诚心祝贺的,是啊,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这么好的邻居还没噶够啊。
还有的是来说俏皮话的,不就进个城,有么了不起的,土鸡上架还能成凤凰啊?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的大有人在。
嗨,人心不古,说什么的都有。
喻杰敏自从回了村,比家里的任何人都忙,不是今天到邻家相亲,就是明天到大集上过目,有时一天能相好几波亲,这并不是杰敏长得出类拔萃,也不是家境殷实的叫人眼红,还不是杰敏这家的户口办进城了,把那些俊俏大姑娘的眼界挑动起来,想鲤鱼跳龙门跟着进城吗?
这些‘鲜花们’不顾矜持的争抢着往上插,倒也把喻杰敏弄了个晕晕乎乎,不知天地大小的摆起了派头。
要是城里人把农村这些男男女女,追风吃醋的说成是小农意识,不信你在农村呆上个十年二十年,会把你这个小市民打落的还不如这些小农咧。
要是翻看一下你的祖宗八代,现在的城里人,还不都是农民的儿子?谁不知道谁呀。
喻杰敏天天忙着相亲,颜轩这个当妈的心里美滋滋,喻晋阳开始还阻拦杰敏在老家找对象,他怕呀,怕儿子找了农村媳妇,户口进不了城,又要两地生活,这日子实在不好过。
可儿子相亲相得多了,慢慢的也就不当回事儿,好像是在闹着玩,晋阳也就随他去了。
有一天,杰敏在公社医院当医生的二舅颜佳,跑到家里提亲,说姑娘是上岭村的赤脚医生,眼前在公社医院实习,人长得不错,本分老实,上过高中,在医院工作一年多,口碑很好,就是家里穷点。
喻杰敏一听,马上联想到是不是......。可又咬不准,开口问道:“二舅,这闺女叫什么名字,姓什么呀?”
颜佳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最后摇摇头:“哎?这闺女叫什么来着?我这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我就知道这女孩儿伺候病人打针吃药挺细心的,那些老病号一住院就要求她护理。这样吧,妹夫和杰敏明天上午到医院来一趟,我找个事由把这闺女叫到病房的走廊,你俩老远看看,要是看上眼了,我就给撮合撮合,看不顺眼就算了,这样行吧?”
反正是大正月里,也没什么事,晋阳领着儿子相亲,也不是头一回,就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父子俩站在医院的走廊里,颜佳走到尽里头那个病房,一会儿领出个身穿白大褂,扎俩小辫,身材不高,脸蛋白净,笑容可掬的姑娘出来,俩人站在病房门口,不知说些什么。
喻杰敏老远一见那姑娘,一眼就认出她。
她不就是同班同学,看起来就像年画上的皮娃娃王玉淑吗?哎呀妈呀,知道是她,我可不会来相这个亲,她哪是我心目中的媳妇啊。
杰敏心里埋怨道‘二舅啊二舅,你可真是个二郎舅啊,怎么给人做媒,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还在一个单位工作呢,真是个糊涂舅啊。’杰敏没相中,转身就要走,突然听到身后远处脆声喊道:“杰敏,那不是喻杰敏吗?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喻杰敏不情愿的转过身,红着脸说:“回来好几天了,玉淑你在医院干呐?”
杰敏别看出外闯荡了几年,可见到女孩子还是羞答答的没说话就脸红。
颜佳一看这俩人认识,赶紧喊住杰敏:“来,过来杰敏,这是......”说着不好意思的扭脸问玉淑:“嘿嘿,咱俩光是见面认识,你姓么我都不知道,我到你家给你爹看过几次病,知道姓王,可转眼就是想不起来,呵呵,看我这脑子。”
从没做过媒的何颜佳,为了外甥的婚姻也算难为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