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天气已开始转暖,张俊此时却不得不奔波于关中各郡,自从关中‘分田令’颁布之后,汉中、南阳、弘农、西凉各地均有百姓纷纷返回关中,各郡县也抓紧开始丈量土地、安置百姓。
张俊率领五百亲卫在旷野上疾奔,新平、北地、长安、冯翊还好,长安东南多山,冯翊则是黄土高原,北地因为羌人聚集,是以这几个地方百姓返回较少,官府倒也能忙碌过来,只是扶风就不行了,新任扶风太守杨阜三次来信请张俊调拨人手。
“吁”张俊拉住了战马,看了看身后的士卒问道:“可有人还记得这里吗?”
一名亲卫笑着说道:“当然记得,主公带我等夜袭长安,便是经此渡过丰水。”
张俊点了点头,想起了自己刚翻过钟南山时候的情景,一个个面黄肌瘦、疲惫不堪,如今已占据长安三个多月了,原先剩下的老卒,除了分下去做军侯、曲长、队率的,剩下的便是自己身边这五百亲卫老卒,其中还有贴身护卫的五十名并州老卒。
想想那时惶惶不可终日,张俊感觉像是做梦一样,不过自己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能说已经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报,启禀主公,杨大人不在槐里,在鄠县分田,郡丞何大人前来迎接。”一名士卒策马奔回说道。
张俊听罢,便不由得咧嘴笑了笑,这个何大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刚翻过钟南山时,鄠县的县令何宣,当时还是靠着他的书信取了长安,只是此人官声不佳,不过张俊也能理解,在那个动荡的时候,能独善其身的官员很少,再者当时扶风并未彻底纳入长安管辖。
“走,去见见何大人。”张俊策马扬鞭说道。
行了不到三十里便看到何宣带着几名官员策马而来,张俊勒住战马,何宣等人赶紧翻身下马施礼,张俊也下马扶起众人,而后看着何宣笑着说道:“何大人这才一月未见,便清减不少。”
何宣听了脸上一红,赶紧说道:“下官自见到主公,这才觉得枉费了自己的苦读,实在惭愧。”
张俊笑了笑,看着何宣问道:“如今扶风状况如何?”
“回禀主公,自‘分田令’颁布,又命人前去汉中等地宣扬后,这一月返回关中百姓已近三万户,如今大部都安置在各县外,昨日杨大人便先去了鄠县分田,其余诸县亦会起始。”
张俊点点头,而后问道:“可有难处?”
何宣听罢,苦笑了一下说道:“不瞒主公,能否再分些官员前来。”说着,何宣指了指身后几人说道:“如今我等已是一人当作两人使,人手实在不够。”
张俊皱了皱眉头问道:“前些时日,吾不是刚送来十余读书子弟吗?”
张俊指的读书子弟便是长安以及各地世家的读书子弟,张俊不但给世家商队减税,亦不曾讨要一分钱粮,使得各地世家纷纷支持张俊分田,交出了一半以上的土地,凡是交出土地多者,张俊亦从各家之中挑选读书之人送往各地帮忙,根据表现,择其优而用之。
当然,这其中也有不愿交出土地的,张俊便不再客气,直接在长安、冯翊两地灭了两家,子孙一个未曾留下,这也使得各地世家恐慌不已。
“虽说主公送来十余人,只是这些人未有为政经验,诸事还需交代,用起来不太顺手,如今百姓云集,为不耽误春耕,需加快速度,不然只怕误事。”何宣说完,身后几名官员也是附和。
张俊点点头,撇开了这一茬,而是问道:“各地粮食可充足?可有饿死之事发生?”
何宣摇摇头说道:“大人下了严令,凡饿死、冻死两人以上者直接免职,仗八十,是以并未有此事发生,各地粮食倒也充足,只是各县护军太少,害怕百姓暴起,抢了粮食。”
张俊觉得何宣说的有理,张俊舍着脸皮从南阳张家借来了十万石粮草,又从袁绍那里借来十万,如今这些可是命根子啊!可张俊手下只有那点士卒,只能分给杨阜一千士卒,若是再分去各县,只怕就没多少了。
“不知杨大人可有对策?”张俊问道。
何宣有些犹豫,但还是说道:“杨大人倒是有一策,言可从百姓中挑选精壮之人,每日配粮可多发一些,用来护卫粮食、百姓。但下官不敢苟同,若是如此,万一有心怀不轨之人挑唆之下,百姓岂不愈发容易得手。”
张俊看众人还站在原地,便摆手说道:“我等边走边说吧。”说完,亲卫上前接过马匹,张俊便带着众人步行向前。
走了一会儿,张俊指着茫茫旷野说道:“何大人,如此荒野看着岂不可惜?”
何宣一愣,而后也点头说道:“确是可惜至极。”
“那何大人可曾想过,除了关中动荡不安外,还有何缘由致使百姓宁愿离家亦不愿在此安生?”张俊问道。
何宣脸上一红,以为张俊是要说自己以前为官时的所作所为,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边张俊自顾着说道:“不为别的,只因为百姓不信任官府,不敢以性命相托,是以才宁愿流亡别处,亦不愿守在桑梓。”
何宣听罢更是惶恐,张俊看了他一眼说道:“何大人,吾并无他意,不必多想,吾只是想告之何大人,民心若失一分,当需用三分甚至五分之力来寻回,何大人可曾明白?”
何宣此时岂能不知张俊之意,赶紧施礼说道:“下官愚钝,若不是主公提点,只怕仍不知当如何执政。”
张俊欣慰的点了点头说道:“何大人是聪明人,吾向来知晓,如今百姓既已返回,不为别的,只因为愿意再信任官府,是以何大人不必如此担忧,若是实在担忧,便在挑选精壮时,告之两事便可,其一,官府挑选他们只为护粮、保民,并不会强征入伍;其二,告之他们粮食乃是夏粮收成前的口粮,还有春耕的粮种。如此之下,试问有谁愿意暴乱,又有几人愿随他一起?”
何宣这才彻底明白,瞬时深深一礼说道:“多谢主公教诲。”
张俊笑了笑,如此这般也实在是不容易啊,‘分田令’虽出,然百姓并不信任官府,无奈之下,张俊急令长安之地分田,张既、贾诩则不到半月便完成此事,一应田契皆在衙门备案,这才使得百姓意动。趣诵小书
待消息传至汉中各地,原关中百姓并不相信,张俊又想到了后世的宣传,便使人前去汉中各地偷偷宣传,这才使得百姓渐渐返回,饶是如此,仍有许多关中百姓不愿返回。当然,这其中原因也多,一部分是不愿返回,毕竟已在汉中安家,另外也有张鲁的因素。
说到张鲁,张俊不禁觉得此人颇有意思,能已‘五斗米教’来笼络汉中百姓的心,使得百姓有了精神上的依托,此人倒是不凡,只是此次张俊召回关中百姓,不知道张鲁是否会咽下这口气,暂时的消息是张鲁还未曾有所动作,关卡也未曾关闭。
见过何宣,张俊并未前去槐里,而是带着五百士卒疾速南下鄠县去寻找杨阜,张俊想亲眼看看杨阜此人是如何操作此事。
“丁二元。”田埂上,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官员拿着一卷竹简,开口喊道。
“小民在。”一名五旬老翁拄着一根竹杖上前,旁边还有一名精壮男子扶着。
那年轻官员看到老翁后,便笑着问道:“敢问老丈,家中可是有人五口,除老丈外,尚有长子、次子与长媳、长孙?”
那老丈赶紧点头说道:“回大人话,正是。”
年轻官员点点头,而后命人拿出一卷竹简送到老丈跟前,年轻官员说道:“老丈可看仔细些,齿龄可对?”
老丈倒是不识字,旁边一人便读了起来:“丁二元,年五十有二,长子丁满,年三十有一,次子丁仓,年二十有二,长媳丁吴氏,年二十有六,长孙丁福,年方五岁。”
待此人念完,年轻官员问道:“老丈,可对?”
老丈使劲点点头说道:“对的,对的。”
年轻官员点点头说道:“如此,老丈家分田一百六十亩,令分永业田二十亩,长孙满十八之后,官府会再分田,老丈可有异议?”
老丈听完有些激动,便颤着声音问道:“敢问大人,若是小民开了荒田,当如何?”
年轻官员笑着说道:“老丈,若是老丈家开了荒田,那自当归老丈,便算作永业田,不用交赋税,官府查看后会签发田契,只是官府有令,荒田开垦不得超过五十亩。”
老丈使劲点了点头,而后又问道:“大人,不知赋税、徭役怎算?”
“老丈,一百六十亩田地,今年不收赋税,明年则是十五赋一,三年后则是十赋一,不知老丈觉得如何?”
“使得、使得。”老丈激动的说道。
年轻官员点了点头又说道:“至于徭役,三年之内免徭役,若是官府需要为百姓修渠,各家需出劳力一人,若是需修城、修路,亦是出一人,只是官府会每日算工钱,且有饭,亦不会误了耕种。”
这下,其他百姓也忍不住一阵惊呼,要知道服徭役向来都是不管饭、不给钱的,而且三年之内并无徭役,更不说不会误了农耕,况且官府修渠,那也是为了百姓耕种。
年轻官员笑了笑,接着说道:“如今大家能返回桑梓,官府正当为大家分忧,各位,若是家中口粮不足者,分田之后便前来官府,财物登记后,官府会发放每月口粮,只是夏收之后需偿还,但并不收利,春耕的种粮官府亦会发放,无需偿还。”
百姓又是一阵骚动,若是如此,便能熬到夏收了,也不用上山打猎或者挖野菜度日。
老丈听完之后,颤抖着流下两行浊泪,在长子的搀扶下跪地说道:“多谢官府照顾我等小民。”
身后百姓也都呼啦啦跪下了一片,年轻官员赶紧上前扶起了老丈说道:“老丈不必如此,大家以往受苦了,若不是关中混乱,谁又想抛下祖地去往他处,如今大家既已归来,官府自当安排大家,也好使大家衣食无忧,这便是州牧大人对各地官员的教诲。”
老丈哭着说道:“多谢大人,多谢州牧大人。”
待众人起身,年轻官员便从身后叫来两名差役说道:“老丈,请老丈带着一家前去分地吧,待分好地,便在自家田地旁插上木桩,让差役书好姓名,老丈便可随差役前来府衙办理田契,领取粮种和口粮。”
突然人群中一人问道:“大人,官府可否租给大家农具、耕牛?”
“是啊,若家中劳力不足者怎办?”
这下,不少人都开始诉苦,年轻官员此时却不知道当如何行事了,这个州牧大人并未交代。
眼看着场面有些混乱,这时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大家勿要慌乱,在下来回答这些问题。”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名官员带着数十人前来,身后还跟着几十名士卒,百姓顿时有些害怕。
这时,年轻官员快步上前施礼说道:“下官见过郡守大人。”
“嗯,这位便是州牧张大人。”
年轻官员一愣,赶紧又施礼说道:“下官见过州牧大人。”
张俊淡淡一笑说道:“适才听你所言很好。”说完,张俊拍了拍他,而后便走到了田埂上,看着眼前这些穷苦的百姓。